明查員 楊依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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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網傳信息將卡扎爾國王納賽爾·沙的二公主卡努姆與十二公主薩爾塔納混淆。薩爾塔納公主被認為是當時難得的美人,追求者眾多,但追求者的具體數量難以查證,所謂“13人害單相思而死”乃野史虛構。
- 波斯社會確實將“小胡子”視為女性魅力的標志之一,這種審美觀一直到上世紀20年代之后才開始改變。
事件背景
社交平臺上流傳一張波斯公主“法特梅哈努姆”的照片,據傳她被當時的波斯政府宣布為“全波斯最美麗的女人、美的化身”。“政府還宣布,她有150多個追求者,其中13個因單相思而死去。”


關于波斯公主之美貌,海內外社交平臺上常有探討。一些網友放出更多被認為美麗象征的19世紀末期波斯公主的照片。人們對此討論大多聚焦波斯與今天審美差異的變化。那么,照片上的女子是誰?“145人求婚、13名追求者為她自盡”的說法是否有據可依?

明查
受到145位男士求婚的波斯公主?
經查證,網傳四張照片中的女人并非同一人,而是卡扎爾國王納賽爾·丁(Nasir al-Din Shah,1848-1896年間在位)的兩位女兒。前兩張照片中的女子名為泰姬·薩爾塔納(Taj al-Saltanah),出生于1884年,排行十二。后兩張照片中的女子名為法蒂瑪·卡努姆(Fatimah Khanum),又名伊斯馬特·達烏拉(Ismat al-Dawlah,或Esmat al-Dowleh),出生于1855年(一說1856年),是國王的第二個女兒。
薩爾塔納和卡努姆雖同為波斯公主,一生際遇卻大有不同。哈佛大學“卡扎爾伊朗時期的女性世界”(Women’s Worlds in Qajar Iran)在線檔案記載,卡努姆10歲時嫁給了年紀相仿的阿米爾·杜斯特·穆罕默德·汗·穆阿葉爾·馬馬里克(Amir Doost Mohammad Khan Mo’ayyer al-Mamalek),兩人婚后共生育了4個孩子,1905年去世,享年50歲。

哈佛大學“卡扎爾伊朗時期的女性世界”對卡努姆公主的介紹。
現今流傳的大多數卡努姆照片為其丈夫馬馬里克所攝。加州州立大學副教授史塔西·杰姆·施維勒(Staci Gem Scheiwiller)在著作《十九世紀伊朗攝影中的性別和性的界限》(Liminalities of Gender and Sexuality in Nineteenth-Century Iranian Photography)中寫道:“伊斯馬特·達烏拉(即卡努姆)是在攝影發明之后才被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,她在父親的宮廷中長大,而宮廷又被相機所占據。她很小的時候就被教會了如何在相機前擺姿勢,以及如何通過她的身體來向觀眾傳達信息……達烏拉(卡努姆)的丈夫……常常為她拍照,并且最后,這對夫婦在他們的家中開設了一家攝影工作室。”

施維勒對卡努姆和丈夫的描述。
值得一提的是,19世紀的卡扎爾王朝,傳統思想仍然占社會主流,已婚女性能與外界接觸的機會非常有限,卡努姆在10歲出頭就已經結婚,新郎馬馬里克當時也不過10歲左右,并且卡努姆一生只有一位丈夫。沒有任何文字或影像資料能夠佐證達烏拉追求者眾多這一說法。
相比于卡努姆來說,她的妹妹薩爾塔納公主的情感生活則顯得更為坎坷。薩爾塔納一生共有3段婚姻。1893年,當時只有9歲的薩爾塔納嫁給了她的第一任丈夫哈桑·汗·舒賈·薩爾塔納(Hasan Khan Shuja’ al-Saltanah),這段婚姻最終在1906年(一說1907年)結束,薩爾塔納也成為波斯王室中最早離婚的女性之一。1908年,薩爾塔納嫁給了她的第二任丈夫庫拉爾·阿卡斯(Qullar Aqasi),數月后離婚。1909年,她又嫁給了羅金·薩爾塔納(Rokn al-Saltanah),不過這場婚姻同樣以離婚收場。薩爾塔納于1936年去世,享年52歲。

哈佛大學“卡扎爾伊朗時期的女性世界”對薩爾塔納公主的介紹。
薩爾塔納還是一名著名的女性主義作家,生前創作了大量詩歌和散文,她的自傳《加冕的痛苦:一個波斯公主的回憶錄,從后宮到現代》記載了她童年到29歲這段波斯社會發生劇烈陣痛的歷史,成為19世紀波斯研究重要的一手史料。薩爾塔納在書中對追求者亦有著墨。據《伊朗百科全書》(Encyclopedia Iranica)介紹,她在回憶錄中提到,她父親“最喜歡的養子”戈蘭·阿里·汗·阿齊茲·索爾坦(Golan Ali Khan Aziz al-Soltan)對她很是著迷,且這種迷戀一直到他與薩爾塔納的異母姐姐結婚后仍不消減。索爾坦在他自己的回憶錄中還頻頻記載關于薩爾塔納的一些細節,例如她對自己妻子的拜訪、離婚、再婚等。

《伊朗百科全書》對薩爾塔納公主的介紹。
在第一段并不快樂的婚姻存續期間,薩爾塔納開始學習法語,并受到了歐洲文化的影響,開始脫下頭巾,轉而穿著歐洲服飾。哈佛大學歷史學教授阿夫薩內·納吉巴迪(Afsaneh Najmabadi)寫道:“她(薩爾塔納)與男性的自由社交,以及她的浪漫關系——如果不涉及性的話——賦予了她‘浪蕩女性’的名聲。”
同上。
不可否認,在當時的社會審美體系中,薩爾塔納的確可以被認為是美貌的象征。歷史學者希林·馬赫達維(Shireen Mahdavi)2006年發表在《中東研究》(Middle Eastern Studies)期刊的論文《泰姬·薩爾塔納,一個被解放的卡扎爾公主》(Taj al-Saltaneh, an emancipated Qajar princess)中援引薩爾塔納回憶錄寫道:
“我非常聰明且智慧。萬能的上帝將一切美麗的東西賦予了我的臉龐。我有著棕色的長發,一綹一綹卷曲著;我的皮膚粉嫩又白皙——我有著大大的黑色的眼睛和長長的睫毛,好像雕刻過的鼻子,一張小嘴,唇紅齒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。后宮里到處都是萬里挑一的美人,但是沒有一張臉比我的更具吸引力。”
對于薩爾塔納的追求者們,馬赫達維也寫道:“所有人都認為,泰姬·薩爾塔納是她時代最美麗的女人之一……所有的年輕貴族們,即便是那些沒有見過她的男人,都愛上了她,希望能牽她的手。在離婚后,她被一群害了相思病的青年包圍了,并且她受到解放的生活方式也讓她能娛樂那些追求者,允許他們來追求她。她有情人眾多的聲名,但是要將現實和虛構區分開來卻并不容易。”

希林·馬赫達維對薩爾塔納公主美貌的介紹。
由此可見,網傳說法將卡扎爾國王納賽爾·沙的二公主卡努姆與十二公主薩爾塔納混淆。薩爾塔納公主以美貌著稱,追求者眾多,但追求者具體數量難以求證。所謂“13人害單相思而死”乃野史虛構。
長胡子的波斯美女?
不論是卡努姆還是薩爾塔納,從外貌特征上來說,皆體格壯碩,毛發旺盛,眉毛粗黑,甚至嘴唇上方還隱約可見胡須。

薩爾塔納公主著歐洲服飾。
上文提到的哈佛大學歷史學家納吉巴迪在一本名為《有小胡子的女人和沒有大胡子的男人:伊朗現代性的性別與性焦慮》(Women with Mustaches and Men without Beards: Gender and Sexual Anxieties of Iranian Modernity)的著作中詳細闡釋了這一審美差異:“用當代的眼光來看,卡扎爾女性的小胡子讓她們看起來更像男人,使她們變丑了。但是,在當時來看,小胡子是一種被珍視的女性魅力的標志。”
《有小胡子的女人和沒有大胡子的男人》片段。
活躍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比利時旅行家卡拉·塞蕾娜(Carla Serena)在游記中記載了她同卡努姆公主的會面:“公主表達了對給我化妝的興趣……她先是用睫毛膏蓋住我額頭上的眉毛,把我的眉毛變成蝴蝶結形狀,然后她給我的睫毛染上了顏色,用白粉蓋住我的臉頰,還給我上了腮紅。最后她把我的嘴唇染紅了,還不忘在我的嘴唇上方畫上一撇薄薄的小胡子,這顯然被認為是伊朗女人臉上的美麗標志之一。”不過,如納吉巴迪所說,這一妝容并不刻意強調胡須存在,理想的胡子應當是“輕薄、柔軟”的。
20世紀20年代后,小胡子逐漸被視為男性化的和“丑陋的”,甚至“引起不適”。1922年3月,諷刺戲劇《賈法爾·汗從歐洲歸來》(Ja‘far Khan returns from Europe)中已經明確出現了這樣的橋段:歐化的青年賈法爾遇到了他的表妹齊納特,賈法爾的母親希望兩人能夠結合,賈法爾喃喃自語:“不錯呀!她長得很好看。除了那個小胡子。”在1924年的女性雜志《愛國女性》(Nisvan-i vatankhvah)中,一位作家對女性時尚和化妝提出批評,其中包括“涂睫毛膏的胡須”這種審美趨勢。納吉巴迪評論道:“女人的小胡子有成為過去和過時的標志的危險,并標志著伊朗現代女性開始定義自己的形象。”一種“面白無須”的新興審美由此流行開來。
綜上所述,20世紀20年代之前,波斯社會確實將“小胡子”視為女性魅力的標志之一,照片中的薩爾塔納公主也被認為是當時難得的美人,她追求者眾多,但所謂“13人害單相思而死”卻是野史虛構。
責任編輯:儲靜偉
校對:劉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