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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只要敢踩，錢是分分鐘的事，拍得好不愁沒單子，只要膽子大”，周平說。因為晨晨不愿意接拍虐殺狗的視頻，周平這個月已經錯失了好幾單生意。

▲一段虐殺動物視頻中，一名女子將一只羊捆綁，隨后將其殺死。

穿著絲襪、高跟鞋的女孩，口中念念有詞，將一只小兔子置于高跟鞋下活活踩死……

這是網上眾多被販賣的“美女虐殺動物”視頻中的一部，在這些視頻中，小雞、倉鼠、小貓、小狗、金魚，甚至于大型的羊、牛、驢等動物，都是被虐殺對象。

據不完全統計，僅一名女孩近幾年拍攝的162部視頻中，就涉嫌虐殺4只小鳥、8只小貓、33只兔子、58只小狗，以及幾十只倉鼠和小雞。

新京報記者近日調查發現，這些虐殺動物視頻上萬部，被人在網上以每部數十元至數萬元的價格販賣，內容血腥殘忍，甚至還可以付錢“定制”，讓虐殺者按照“客戶”的“劇本”去拍攝，對于虐殺牛、羊、驢等大型動物，有女孩開價15000元。

2010年的“虐兔女”事件引爆網絡輿論，曾讓這個隱秘的產業短暫地出現在公眾面前。輿論譴責平息之后，這條虐殺動物視頻的產業鏈仍在暗中進行。

“視頻制作團隊讓女孩拍攝虐殺動物的視頻，賣給有特殊癖好的人牟利。”圈內人張明向新京報記者透露，這一條隱秘的產業鏈條，最早由國外傳入，在國內已存在近20年，“有些國家動物保護法律嚴格，所以才在國內找人拍攝虐殺視頻，刻成光盤外銷。”

北京市律師協會刑法專業委員會副秘書長李紅釗表示，虐待家禽、家畜、寵物等動物涉及的是動物福利法，在一些國家有相關法律，但是在我國尚屬空白。新京報記者了解到，近年來多位全國人大代表持續提案，建議推進我國的反虐待動物法。

虐殺大型動物開價上萬元

阿佳和其他拍攝虐殺動物視頻的人不同，她在臺面上做騎馬視頻，暗地里拍攝虐殺動物視頻。

在某視頻網站，有阿佳的自頻道，里面大多是阿佳穿著不同服裝騎馬的視頻，也有幾個是騎羊、牛等動物。這些視頻需要密碼才能打開。阿佳在該視頻網站自頻道介紹稱，打造全國首創女性騎馬原創自頻道，后面有定制或購買視頻的QQ號。阿佳自頻道有1.3萬粉絲，88萬播放量。

“她在圈內出名，是因為她會虐殺一些大型動物。”作為“圈內人”，張明平時對比較有名的虐殺者都很關注。而在阿佳虐殺動物的視頻中，也能看到她采取閹割、踩踏、剝皮等手段，殺死牛、羊、驢等動物。

阿佳對于QQ好友申請顯得很謹慎，她要求對方的Q齡1年以上，需要驗證QQ空間，拒絕小號添加。她的QQ群同樣如此，阿佳稱“粉絲”大群已滿員，請后來的粉絲進如佳粉絲交流開放群，由本人審核通過進群。

11月11日，新京報記者通過阿佳的審核，進入粉絲交流開放群。群成員有214人，90%為男性。群成員之間基本不聊天交流。一名網友群聊求片，立刻被管理員制止，“可以聯系群主定制，別在群里公開說。”如果陌生人向阿佳求購虐殺動物的視頻，她可能會裝作不懂你在說什么。11月12日，記者向阿佳提出購買虐殺動物的視頻，她只回復了“哦”，再次追問后，她就威脅要拉黑。

直到記者兩次購買了阿佳的騎馬視頻后，她才稍微放松警惕，稱可以定制虐殺動物的視頻。

定制一部視頻，根據虐殺對象不同，阿佳的開價從幾百到上萬元不等。用高跟鞋踩踏的方法虐殺烏龜、牛蛙等小型動物，她開價500元；用閹割、剝皮等方法虐殺驢、羊等大型動物，她開價15000元。

阿佳稱，她還有會員制度，充值1000元可以成為會員，7折購買她的騎馬視頻和部分虐殺動物的視頻。

11月16日，記者向阿佳定制一部視頻。“三只烏龜而已，可以踩爆踩爛”，阿佳說。記者掃碼支付500元后，阿佳稱開車去超市買烏龜。半小時后，她回復“已經買了三個烏龜”。

次日（17日），阿佳發來三只烏龜的視頻，稱晚上9點以后她將拍攝踩踏烏龜的視頻，并說明了拍攝場地、著裝等細節問題。晚上8點40分，記者要求阿佳終止了視頻拍攝計劃。

▲一名幕后推手向記者介紹訂制虐殺動物視頻的價格。網頁截圖

有學生參與虐殺動物視頻制作

貼吧A是虐殺動物視頻愛好者聚集的貼吧。多名出售虐殺動物視頻的網友在貼吧內留下了QQ號。

通過貼吧A中的QQ號，記者聯系上其中一名虐殺動物視頻販賣者陳輝。“芷君現在是圈內最火的，別的姑娘不敢接殺狗的視頻，她敢”，陳輝說。在芷君的視頻中，她穿著暴露，用踩踏、刀砍、活剝等方式虐殺小狗、兔子等動物，場面血腥。

經過陳輝介紹，記者添加了芷君的QQ。她的QQ頭像是穿著紅色高跟鞋的一雙腳。相似的紅色尖頭細跟高跟鞋，出現在芷君的一段視頻中，鞋跟刺穿了小狗的身體。

用高跟鞋踩死一條小狗，芷君開價1800元；踩死一只狗和一只貓，芷君開價2800元。“10天左右時間買狗，貓需要再多幾天，貓比較難買，買到了就開始拍。”芷君說，拍攝前先付一半的定金，拍完后再付尾款。

虐殺動物視頻一般會出現制作者的QQ，讓觀看者聯系定制。11月14日，記者根據一段虐殺動物的視頻中出現的QQ，聯系上制作者女君。

女君稱她的虐殺對象只限雞鴨鵝、豬牛羊這些家禽家畜，不接受貓狗等。而且她只接受定制，拍好視頻傳給顧客，不再二次出售。

有的出演虐殺動物視頻的女孩還是學生。潘云售賣的虐殺動物視頻中，有一個初中生系列，共6部視頻。女孩用不同方式虐殺狗、貓、雞和小鼠。

貼吧A中另一名虐殺者吳書瑤告訴記者，她在天津讀大學，之前拍過一次虐殺動物的視頻。“大動物的不能接受，有點恐怖”，她說，可以踩死烏龜、金魚這種小動物。

“之前和舍友一起看過這種視頻”，吳書瑤說，之后一年多收集了幾千部虐殺動物的視頻，就轉手在網上出售。偶爾有購買視頻的顧客詢問她是否接受定制視頻。

11月21日，吳書瑤告訴記者，在學校宿舍不方便拍，這周末回家了可以拍。她稱可以在自己臥室踩死3條金魚，價格是500元，發來一張用來踩金魚的白襪子的照片。

▲視頻中，一只小兔正趴在女子腳邊，而幾分鐘后，它卻被身邊這雙腳踩死。視頻截圖

拍視頻女孩背后有推手運作

陳輝是圈內的老人，此前是兩名圈內有名的女孩的幕后推手。

添加陳輝的QQ后，起初他不怎么說話，直到記者向他購買了幾部虐殺動物的視頻后，他讓記者添加另一個QQ號。

“想要什么，到空間里挑”，陳輝說。輸入了陳輝告知的相冊密碼后，記者看到滿屏都是虐殺動物視頻的截圖，共9099張。每張照片都代表著一部虐殺動物視頻。每部視頻中至少有一只動物被虐待致死。

“之前有雪兒，雪兒做了幾年不做了，后來有云兒，現在云兒也不做了”，陳輝說，他此前是雪兒、云兒兩名女孩的幕后推手，后來女孩退出不干了，他就只做倒賣視頻了。“干這行的女孩一般都做不長。”

陳輝手頭還保留著雪兒、云兒拍攝的全部視頻。雪兒有162部、云兒有50部。據新京報記者統計，僅雪兒的162部視頻，就涉嫌虐殺4只小鳥、8只小貓、33只兔子、58只小狗，以及幾十只倉鼠和小雞。

還有女孩不斷加入這個行業。一段虐殺視頻中，女孩晨晨把兔子放在椅子上，然后坐上去，把全身重量壓在兔子身上，直到把兔子壓死。晨晨是圈內的新人，拍攝了多部虐殺兔子的視頻，甚至在鏡頭前肢解了兔子，畫面恐怖。

▲一名女子將兔子放在椅子上，準備按照客戶要求將其坐死。

晨晨視頻中出現的QQ號，實際是另一名幕后推手周平的。周平本身就是虐殺動物視頻的愛好者，此前他手下還有阿咪、娜娜等女孩，她們現在已經不再接拍虐殺動物的視頻了。

“只要敢踩，錢是分分鐘的事，拍得好不愁沒單子，只要膽子大”，周平說。因為晨晨不愿意接拍虐殺狗的視頻，周平這個月已經錯失了好幾單生意。周平作為幕后推手，會教女孩入行。“妹子需要取個藝名，拍攝一部虐殺動物的樣片，比如踩死十幾條金魚。”

接下來，周平把樣片傳到QQ空間進行宣傳。“我有固定客戶，QQ空間的日均瀏覽量600+。”他的QQ空間有4000多張分類的虐殺動物視頻截圖。

周平不讓拍片的女孩直接接觸客戶，“跟客戶談都由我來，客戶提出大概的要求，我整理好寫成‘劇本’給妹子看。”他的QQ空間展示了多份虐殺動物的“劇本”，詳細描述了各種虐殺的方法，女孩的著裝、臺詞等。

“拍得好，一個月接幾單，妹子就可以賺萬把塊”，周平說，拍視頻成本很低，比如“踩狗”，就在網上或者花鳥市場買小狗，二三十元一只。

網站用虛擬幣交易視頻

除了個人交易虐殺動物視頻外，記者檢索發現，“B樂園”、“C之家”、“D論壇”三個網站均有虐殺動物視頻出售。

B樂園網站有女孩踩踏烏龜、踩6只蟈蟈的帖子，發布者為管理員。觀看帖子中的完整視頻，需要在網站充值虛擬幣，花費虛擬幣購買視頻。

踩蟈蟈的帖子稱，拍視頻的女孩照料了兩天蟈蟈，舍不得踩，在定制老板一再催促下才把它們踩死了，定制的老板很滿意。

C之家和D論壇網站上，都有女孩穿白絲襪踩死金魚的圖片和視頻，同樣需要充值虛擬幣才能觀看完整視頻。

張明告訴記者，此前終點站踩踏、踩踏部落等網站也出售虐殺動物視頻。但是，這些網站同時也傳播淫穢視頻，被警方查封了。

據河北媒體報道，2017年10月、11月，河北衡水警方破獲了“終點站踩踏”、“踩踏部落”兩個網站傳播淫穢物品牟利案，抓獲39名涉案人員。

由于國內相關法律尚未完善，曝光的虐殺動物事件中，施虐者更多受到的只是輿論譴責。

2010年，網絡曾爆出“虐兔女”事件。一段視頻中一名白衣女子把兔子置于玻璃板下，然后坐上去把兔子壓死，引發網友對女孩的人肉搜索和譴責。

在隨后的媒體報道中，“虐兔女”現身，稱在一份兼職工作中，被老板要求拍攝此類視頻，從踩水果逐漸升級為踩活的動物，如果拒絕就會被老板威脅把之前的視頻放到網上去。她還向媒體表示，老板稱把視頻銷售到國外。

圈內的知情人士張明告訴記者，虐殺動物視頻產業最早是從國外傳入國內的，因為歐美國家動物保護法比較嚴格，拍攝虐殺動物的視頻可能會坐牢，但是國內在這方面的法律還不完善，就有人找中國女孩拍攝這類視頻。最早是刻錄成光盤銷往國外，慢慢演變成網絡上的灰色產業鏈。

▲幕后推手向記者透露拍攝虐殺動物視頻牟利的經驗。網頁截圖

國內反虐待動物法尚屬空白

在一些國家，虐殺動物并拍攝視頻可能被判重罪。據2016年的媒體報道，美國休斯敦一男子虐殺動物并拍攝視頻，法院判定其犯虐殺動物罪及傳播暴力視頻罪，判處其50年監禁。

另據媒體今年2月報道，在美國一名中國籍男子涉嫌虐殺女友飼養的寵物狗，將尸體丟棄在大樓的垃圾堆里，被控重度虐殺動物罪，獲刑30天，刑滿后將被遣返回國。

北京市律師協會刑法專業委員會副秘書長李紅釗表示，我國的動物保護法律主要針對的是珍貴、瀕危的動物，以及有益或者有重要經濟、科學研究價值的動物，這類動物不論野生或者家養都受法律保護。

李紅釗稱，虐待家禽、家畜、寵物等動物涉及的是動物福利法，在一些國家有相關法律，但是在我國尚屬空白。“怎么樣才算虐待動物，虐待動物到什么程度才受到刑事處罰，都還沒有明確的規定”，李紅釗說。

公開資料顯示，世界上已經有100多個國家出臺了有關反虐待動物的法案。國內曾有法律專家起草《反虐待動物法（專家建議稿）》，包括了野生動物、經濟動物、寵物等多類動物的反虐待措施。此外，近年來多位全國人大代表也持續提案，建議推進我國的反虐待動物法。

首都愛護動物協會會長秦肖娜也表示，由于缺乏法律依據，動物保護組織對虐待動物的行為，更多時候只能進行道德譴責。

秦肖娜稱，虐殺動物視頻在網絡傳播的現象已經存在多年。“大概是2000年以后，我們發現了這種現象，一開始還是個別人心理變態的行為，后來才發現是有利益驅使的商業行為。”

“這十幾年我們一直在跟蹤調查，發現虐殺動物視頻產業的規模越來越大，同時幕后制作者也越來越隱蔽。”秦肖娜說，一直在呼吁有關部門對虐殺動物視頻產業介入調查。

秦肖娜認為，網絡傳播的這類暴力血腥內容，違背了社會的公序良俗，而且具有教唆作用，如果青少年對虐殺動物視頻內容效仿的話，對社會將會有更大的危害。

（文中阿佳、張明、陳輝、周平、吳書瑤、潘云均為化名）

新京報調查組 編輯 甘浩 程磊 校對 楊許麗

觀點

“網紅”虐殺動物：暴力邪典違法不必訴諸動物福利

據新京報報道，網絡上訂購、制作、販賣“美女虐殺動物”視頻，居然成為一個黑色的產業鏈。穿著絲襪、高跟鞋的女孩，口中念念有詞，將一只小兔子置于高跟鞋下活活踩死……類似這種虐殺動物視頻，被人在網上以每部數十元至數萬元的價格販賣，內容血腥殘忍，甚至還可以付錢“定制”。一個叫阿佳(化名)的女性：用高跟鞋踩踏虐殺烏龜，開價500元;用閹割、剝皮等方法虐殺驢，她開價15000元。

▲記者與一名虐殺動物者的聊天截圖。

這樣的“網紅”虐殺動物的黑產業，真是讓人三觀盡毀。但這個產業又似乎處于管理空白地帶，有學者、律師認為，虐待家禽、寵物等動物涉及的是動物福利法，但相關立法在我國尚屬空白，可能導致無法可依的尷尬。

其實，早在2010年“虐兔門”視頻就在網上熱傳一時，這個產業在中國也算有較長的時間了。應該將之明確定性為網絡色情的一種，而不必等待中國動物福利的立法。

年輕女性帶有明顯性意味的虐殺小動物，再將之制成血腥視頻，其亞文化分類名叫crush fetish，這種“戀物癖”屬于性變態的一種。讓美貌的少女殘虐動物，美麗和血腥并存，“又黃又暴力”，以此滿足某些人的畸形欲望，這種片子也屬于“邪典”片(cult)的一種。

所以，必須認識到“網紅”虐殺動物這個黑產業的嚴重社會危害。《中華人民共和國網絡安全法》明確規定，嚴禁“傳播暴力、淫穢色情信息”，對于傳播暴力色情視頻產品，其法律責任并不比傳播淫穢物品的低，但是，相關執法標準應該跟上。

而且，解決這個黑色產業鏈，不必消極等待中國動物福利的立法。找一些女孩穿著絲襪、高跟鞋等明顯有性挑逗的服裝去踩踏、虐殺小動物，嚴重挑戰社會的公序良俗，其侵犯的法益其實并不主要是“動物權利”，而是嚴重敗壞了社會道德。

這種“血腥戀物癖”本質也是色情產業的一部分。它對社會造成的危害，主要不在于動物被虐待——畢竟中國作為發展中國家，對于動物福利的社會共識還有很長的路要走——而是公然宣揚暴力、情色，將之明碼標價，是錢色交易的一種，并且可能誘發變態的暴力犯罪，其社會危害甚至遠大于普通淫穢制品。

所以，從法律淵源角度說，治理“網紅”虐殺動物問題，不必等到中國的相關動物福利，而是應該充分利用《網絡安全法》嚴禁“傳播暴力、淫穢色情信息”的規定，將“網紅”虐殺動物作為色情、暴力的互聯網內容，予以依法打擊。辣眼睛的網絡黑產業，必須拿出更果斷的執法手段，暴力邪典已然違法，不必訴諸動物福利。文/沈彬(媒體人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