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章 鳳兒回來了
鳳兒是在一天傍晚回到馬牧集的。回到馬牧集她沒有先回自己家,也沒有去大姐家,而是偷偷摸摸地去了表姨家。
表姨史老師問她,咋回事兒?咋沒帶孩子?鳳兒說,他不讓帶,也沒法兒帶。說著耷拉著臉,欲哭無淚的樣子,手不自覺地放在已經隆起的小肚子上。表姨愣了愣神兒,看了看她蠟黃的小臉,疑問,不會吧鳳兒,咋會這樣?日子是不是很不得過?
鳳兒搖了搖頭,閃爍其辭說,不是,他好的時候對我也好,也有吃有喝,就是、就是他不長遠,時好時歹的,還玩心不退,愛發脾氣,我也管不住他……
表姨嘆了一口氣,說,你這一來,又得給你爹娘添心事兒了,你還不知道吧,你姐病剛好。
俺姐咋啦?鳳兒急切問道。
表姨就把鷹兒坐月子中風的事說了一遍,鳳兒喜憂參半地說,想不到的事,真是好事歹事都讓大姐攤上了,好歹別留下病根,大姐好好的就中了。頓了頓,又說,本來,我一個人回來是想托姨給我找醫生打胎的,我不想再要了,一個孩子就夠我受的了。表姨問,單純為打胎,值當跑這么遠?哪里沒有醫生,哪里沒有打胎的?還有,他同意你不要這個孩子?同意,他不同意我來不了。鳳兒耷拉著眼皮說。表姨叮嚀,你既然來了,就該把啥話都跟家人說說,這樣吧,一會兒我送你回家,回家先撿好的說,讓爹娘開心,等明天去看了大姐,再慢慢說別的,記住沒?鳳兒小聲說,記住了。表姨唉聲嘆氣,說,你還是不讓人省心。
鳳兒回來了,爹卻發火了。爹本來盼望著鳳兒回來一趟,本以為過了這么多年,外人也不可能說啥了,可不知為啥,他心里的砍兒還是沒過來。當他見鳳兒躲在表姨身后怏怏不悅走過來,輕輕喊了他一聲爹,他一拳頭砸在桌面上,破口大罵,有人生沒人管的東西,你還有爹?你那沒臉沒皮的爹早被你氣死,扔進老河里漚成爛泥了!
你看,你這是咋?她不回來你惦記,回來你又罵。娘拉鳳兒到身后,責怪起她爹來。罵罵罵,你連我一塊罵吧。我罵,我罵她還有臉回來,咋不死在外面,一輩子也甭進我這個家門!爹聽見外面有腳步聲,估摸著有鄰居來,繼續大罵了一聲。
史老師明白他是故意罵給她和外人聽的,他是想通過這一聲聲罵,罵回他姚家的規矩、及他個人的尊嚴。于是,她一甩臉子說,罵罵,狠勁兒罵,再罵也是你親生親養的,也不問問鳳兒大老遠地回來渴了餓了沒……我走啦,不問這閑事。說著扭頭就走,外面的腳步聲也就遠了。
爹的火下去了,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的娥兒抱住鳳兒低聲抽泣起來,二姐,我想你了,天天想,夜夜想,沒有一天不想的,嗚嗚,咱大姐說你沒心沒肺,不動腦筋,啥事都不會替人著想,我還跟大姐頂嘴,說你不是這樣的,是事兒趕上了,沒辦法了,嗚嗚嗚,可一年又一年過去,你就是不回來……娥兒說著突然膽大起來,說,二姐,你說怕啥,一不偷二不搶的,又沒違法,咱爹咱娘再惱火再發脾氣,也不會打死你的。
中了,別囔囔了,去弄點兒吃的,吃了睡覺去!爹說了一句就回屋歇息去了。
第二天早飯后,鳳兒跟娥兒一路去大姐家,路上遇到了熟人,她頭一低,不說話就過去了,待她轉身往后看時,熟人也在轉身看她,卻是一言不發。娥兒說,別看了二姐,都過去了。
真的是都過去了。鳳兒到了大姐家,大姐大哥都表現什么事都沒發生似的,鳳兒心里終于輕松下來,她抱抱小外甥兒,又抱抱小外甥女兒,瘦削的臉龐貼了過去,臭羔羔,臭妮妮,二姨不知你倆來,沒備禮,二姨欠著,下趟來一定補上!
臭,是對自家孩子親昵的稱呼,臭羔羔臭妮妮,其實是正話反說,香的意思。
大姐笑盈盈地說,咋不帶你家臭羔子回來?鳳兒說,兩歲多的小屁孩,難纏地很,一會兒讓抱,一會兒亂跑,還老摔倒,我帶著太累,就沒帶。大姐眼尖,從鳳兒一進門就看出了端倪,她不聲不響地拿錢給娥兒,讓她趕集買魚去。娥兒問,紅魚還是草魚?大姐說,問嫌飯的想吃啥。鳳兒不好意思地說,我啥都能吃,不挑食。
任如意要上班去了,臨走,跟鳳兒說,來一趟不容易,多在家呆幾天,陪陪你姐。
鳳兒感受到大家庭的溫暖,她向娥兒問起雁兒,是不是煩她恨她、這輩子也不會再搭理她?她心眼兒最多,脾氣又那么怪,說真的,我有點兒怕她,最不敢見的就是她。娥兒說,她又不是老虎,你怕她干啥?放心吧,你想見也見不到她,她學習緊張地很,早些天回家看大姐,天天都熬夜,說高考是一條“獨木橋”,她考不上大學死路一條。鳳兒說,她打小就爭囊賭氣,想做的事都能做好,咱倆跟她天上地下,沒法比。
當晚,鳳兒住在大姐家,她小心翼翼地跟大姐提及打胎的話題,大姐立馬拉下臉說,不中,不能葬送性命!接下來又說,你走這一步夠折騰的了,安安生生過吧,誰家過日子都不容易,關鍵是咱做女人的要能吃虧能包涵,作幾年難,等孩子長大了就好了,你沒聽咱娘說,當娘的,過的都是孩子的日子?
鳳兒輕輕“嗯”了一聲,說,關燈睡吧。